扳开指头一算,在本大学任主治已有十余年了。闭目思索,十年,对一个麻醉医生,是一个什么概念?十年,美国麻醉发生了哪些变化?
1技术设备的进步,改进了我们的执业方法这里体会最深的,就是超声技术在麻醉领域的应用。自己是多年前做住院医时,做个上肢神经丛阻滞,用电刺激器,几个神经的部位,刺激后表现是什么,要背得清清楚楚。这样做,总会有注射部位不佳,患者叫痛的时候。现在的神经丛阻滞,用超声指导,从神经丛发源,向肢体远端分布,和肌肉的关系,超声可以一连贯的显示出来。肌肉逐渐增粗,而神经逐渐分细,动态观察两者关系,十分有利于大家活学活用。注射过程中,可以清楚看到,药物是注入了肌肉,还是神经鞘,还是血管。酷感除外,对阻滞的质量和安全性,也有很大提高。
超声技术,用于血管穿刺,也是需要大力提倡的。用超声指导深静脉穿刺,保险公司可以额外付给75美元。这样做的意义,在于鼓励大家在明视状态下,做到百发百中(哪怕你是99%成功的高手)。一旦出现气胸血胸,并发症的治疗费用,将是成千上万美元。这种用经济手段改变思路的典型做法。老外肥胖多,用毒品史的多,静脉不好找,医院有专门静脉小分队(当然麻醉医生也是静脉高手),超声在手,不怕没静脉可打。
大家熟悉的可视喉镜广泛应用,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。纤支镜是困难气道的金标准,但本人已经多年没有使用纤支镜了。可视喉镜的正确使用,解决了许多困难气道问题。更重要的是,可视喉镜在急诊科,ICU里的配备,使得手术室外的气管插管成功率提高,更加人道。过去有人在园子里问,在手术室外的紧急插管,用什么药?我过去按自己的传统老知识,说,什么都不用!现在,大家的概念都在慢慢改变。毕竟,不用全麻药的手术室外插管,虽有助于保留患者的自主呼吸,可以增加一点安全感,但另一方面,也是不人道的,而且对患者的血液动力学刺激也很大。况且,肌松不好,插管成功率也不高。有了可视喉镜,手术室外的插管成功率明显提高,大家也慢慢对依托米脂或异丙酚这类药,不是那么反感了。
2注重科学,讲究证据冠脉支架患者,术前停阿司匹林和氯吡格雷吗?抗凝患者,如何实施椎管麻醉?围手术期最佳血糖到底是多少?麻黄素还是去氧肾上腺素用于剖宫产?股骨颈骨折,什么时候手术最好?分娩镇痛,延长产程多少?对青霉素过敏患者,可否给头胞类抗菌素?创伤急救,是就地稳定患者(stayandplay),医院(scoopandrun)?不同器官损伤,血压多少最合适?........
过去这些问题,我们老是请教专家。现在,只要能看书,谁都可以当专家,而那些不读书,不看指南的老医生,则是老朽一个,“砖家”而已。针对临床医学有争议的问题,各个学会都制定了指南,这些都为医生的执业提供了依据。国外的教科书,往往我们还在看最新版时,而编写人马已经在写下一版,本年度出版的教科书,有去年甚至今年出版的指南。对于卫生系统政策制定者,熟悉证据和指南,也在与时俱进。倍它受体阻断剂,可以预防围手术期并发症。麻醉医生在手术前完成电子病历,对于平时服用倍它受体阻滞剂,而手术当天未服用者,麻醉医生就无法在电脑上签字,手术就进行不下去。过去剖宫产的抗菌素,要在脐带阻断后给,依据是怕抗菌素影像胎儿菌血症的实验室结果。后的研究表明,切皮前给抗菌素,可以降低子宫和皮肤感染率,对新生儿的化验程序,没有影响。现在,如果被发现切皮后给抗菌素,我们要被追究责任。同理,术中保温不足,到达PACU温度不到36度,我们也要说明原因。
3Lessismore,注重有效为原则,避免过度医疗过度医疗的害处,就是出现一些并发症。大家可以从最近的一些医闹例子里看出,如果我们被挂上了过度医疗的嫌疑,就会给医闹者提供一个机会。我在园子里看到大家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,为患者穿刺深静脉,这是一个很令人担心的现象。深静脉穿刺,出现气胸血胸,动脉损伤,还是很可怕的。重症患者,在其原有的疾病基础上加上气胸血胸,会使患者雪上加霜。对于轻症患者,单单为了操作而操作,就更不应该了。其实中心静脉置管,对于非心血管患者,特别是失血或感染性休克,大多可以用大号外周静脉代替。对于不能快速建立外周静脉通路的,骨髓穿刺效果确切,且并发症要低得多。脑外做得多的,CVP也不想放了-胸前放个多普勒探测气泡,两个大号静脉输血,够了。德克萨斯心脏中心,十几年前就看不见漂浮导管了。做多了,心里踏实。见多了,对并发症就会有畏惧。过去的英雄,是看谁会穿刺稳准很,现在的英雄,是看谁能少花钱,少损伤病人,而又能办大事。
麻醉领域里,另外一个过度医疗的例子,就是使用的药物众多,这个铁轨哥有精辟的描述,我在这里不再赘述。其实,看看国外普通手术的麻醉,主治诱导时,手里就一只异丙酚(混合利多卡因),一只芬太尼,一只肌松药。
4技艺提高,几乎没有叫停手术的情况十多年前,众多的血管外科患者被叫停。因为这些患者都是心血管疾病的大头,多有中风心梗史。但近年来,这类手术的患者,几乎没有叫停的(如果这类患者要叫停,那血管外科麻醉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了)。这种现象,首先要归咎于手术医生本身对心血管患者病理生理的了解,让患者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优化。同时,麻醉医生也熟悉了这类患者的麻醉技术,做多了,对这类患者的把握也慢慢大了。
5专科教育普及,专科培训逐渐成为必需十几年前,四年住院医生完成,仅少数人去做第五年的专科培训(疼痛,心血管,危重医学,产科)。目前,没有专科培训,已经很难找到工作。麻醉是一个大学科,各个小分支进步很快,用过去笼统的知识,只能做到“万金油”,很难做到“精”。专科化,对个人来说,是个迟早的问题。就拿产科麻醉这个亚专科来说,过去很多人对之瞧不起,认为那是快要退休的人为了简化生活去选择的专业,还有很多人至今认为产科麻醉就是一根针,没有什么技术问题。然而,看看产科麻醉近30年的历史,产科麻醉跳过了许多“龙门”:镇痛时机问题,产程延长问题,剖宫产率问题,产钳率问题,发热问题,神经损伤问题,头痛问题,......现在还有许多问题,如第二产程到底是否需要改变配方,第二产程的长短和母婴并发症的关系,泵的脉冲或恒速的问题,等,都需要对产科麻醉专科很投入的人,来进行研究,以使得产科麻醉进步更快。
6千禧世代医生,社会和人生价值不同千禧世代(Millennialgeneration),指的是80后。这代人开始进入医学界。和传统的老医生相比,社会对他们更“残酷”:私立单位,医院直接雇佣的(Hospital-employed),一般需要加入麻醉公司,受元老人物的剥削,医院去走穴,有时在A医院的病人刚把病人送进PACU,跟护士交待几句,就得赶到B医院去做另一台麻醉,更不敢叫停手术了。医院,也没有长期合同,合同年年续签,主任看不惯,短的三个月,长的一年,就要走人。退休年龄?没有规定,反正没有永久薪金。有钱的早退,是成功的标志,无钱干到趴窝(如果还有人要你的话)。报酬上,各家保险公司和政府,付钱越来越少。一个麻醉计费单位(AnesthesiaUnit),ASA使出吃奶的劲,争取到明码实价美元,而实际上各大保险公司的协商价只有50-60美元,政府的Medicare30美元,Medicaid18美元。有时真是觉得手术刀不如剃头刀。
千禧世代的医生,倒是也看得穿。除了几个缺心眼,留在大学搞什么研究外,其他大部分人毕业大多去私立,先把钱挣够。心眼活点的,设法另立山头,成立新公司,剥削后来人。这些人,手拿iPhone,iPad,书包不用背了。多数人没有过去的老医生的“献身”精神,回家早,带老婆孩子多休假,挣大钱,早退休,就是人生目标。我做住院医时,每天晚上和主治“深交”谈第二天的病人可达一个小时。现在的住院医,能给我发个短信就不错了:陶医生,明天你我在9号手术室做烧伤,你有问题可以给我电话,没有我们就明天见啦。要是过去,我会嘱咐制定一些列麻醉计划,现在的住院医,自己去读书,读指南,不需要我们长篇大论“演讲”了,所有的指南,计划,公式,方法,都在手机上,资料比我们还全。住院医和主治,在Facebook上是朋友,工作中,上下级的关系,比过去要模糊得多(当然主治是最终决策人)。社会的进步,造就一代人,他们和社会各取所需,就是这么奇妙。
另外一个小观察:十多年前,亚裔医生多来自大陆外,人数也不多。近年来少数民族(亚裔,墨西哥裔)医生增加很多,特别是大陆移民的后代增多很明显。经常看到,手术室里,外科医生是亚裔,麻醉医生是亚裔,护士是亚裔(菲律宾籍多),手术台上躺着的是白人,黑人,或墨西哥人。社会对亚裔医生的认可度也有很大提高。病人一般会认为亚裔比较仔细,耐心,聪明,很愿意让亚裔看病。目前社会,比较开明,对亚裔总体比较有好感(亚裔收入也明显高于白人等其他种族)。
以上说的本人对十多年来美国麻醉工作和生活的感受。对国内麻醉感受如何呢?本人觉得国内的材料,设备,和技术上,还是有很多进步,有些方面,甚至超过美国(如罗哌使用率),但从正规教育方面,还做得不够,有很大的“学徒式”教学和经验主义的痕迹。对于在园子里讨论过的一些传统观念,如月经期是否手术,紧急输血是否交叉,血补丁是否认可,是否有围手术期预防血栓措施,以及过度检查,过度操作的问题,还需要及时更新教科书和相关法律,有利于患者,也有利于医生。有没有人愿意谈谈国内麻醉十年来感受?(转发得到作者许可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