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者按:
谁说医生眼里只有疾病?谁说医生只知道开药手术?自古医者仁心,大医精诚。面对生命的脆弱,一个善解人意的医生必定感同身受;在纷繁复杂的顽疾面前,一个有良知的医生必定全力一搏,心中装满对患者的牵念。在三十年的行医生涯中,一位华西医生遇见的她或他们,在医学命题之外给了他怎样的沉思启迪?在生命的凋零中多少人文情怀若蓝莲花般氤氲涌现?
——幽兰
中秋节前轮休了一周,中秋节当天回到成都,晚上到病房办公室准备第二天的查房,离开病房一个星期,还得熟悉一下病人的情况。我习惯性地打开电脑,登录HIS系统,进入第一医疗单元病人列表。突然间,我有一种心悸的感觉,7床病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文姓妇女,而不是郑咏莲!怎么回事?我叫来住院总,才知道郑咏莲在我休假的第三天竟然就自动离院了。当天晚上她的血氧饱和度突然下降到70%,无创呼吸机吸入氧浓度开到%也无济于事。她的神智渐渐模糊,亲戚朋友商量后决定放弃一切抢救措施,马上办理出院手续,争取回到富顺老家见父母最后一面。听护士说,她们护送郑咏莲刚走到楼下,她的呼吸就已经停止了。
听完住院总和值班护士的汇报,我面无表情地让她们离开,心中已是翻江倒海。从医三十多年,不知道送走了多少病人,我也不知道这一次为何情绪失控。电脑屏幕在我眼前变成一片雪花,而郑咏莲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晰。在寂静无声的夜空里,我似乎听见她微弱的声音:刘老师,我等你回来。
郑咏莲是九月中旬入院的,当我查房到7床时,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,纤弱、文静,脸色略微有些苍白,牛仔裤、短体恤,简略而得体。住院医师汇报完病史,再复习她以前的病历资料和胸部CT,我愣住了。这个二十六岁的姑娘,结婚刚刚半年就发现患了右乳癌,在外院做了手术,随后是三个疗程的化疗和三十三次放疗加内分泌治疗。按理说大多数乳腺癌的预后是不错的,但是不到半年郑咏莲的癌症复发了,PET-CT显示肿瘤已经转移到肺部、胸腹部淋巴结、多处骨骼和皮下软组织。这次是因为大量液气胸肺压缩70%,引起严重的呼吸困难收到呼吸科的。除了胸腔闭式引流排气排液以及营养支持,我们什么也做不了。她的身体状况非常衰竭,肿瘤科会诊意见是根本不可能耐受放化疗。我期望能从胸水中找到癌细胞,看看有无基因突变,是否可以作靶向治疗或免疫治疗,隔三差五送检胸水,果然发现了少许腺癌细胞,遗憾的是数量太少,不足以做基因检测。
入院头几天郑咏莲的情况还不错,每天引流出数百毫升淡红色的液体,她的呼吸困难明显减轻了。每次查房她都露出浅浅的笑容,用细细的声音向医生问好。我发现除了她丈夫和妹妹,每天都有好几个年轻人陪伴她,个个打扮新潮时尚,有一点艺术家的气质。有一天我忍不住问,你们是郑咏莲的什么人啊?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小哥哥告诉我,郑咏莲来自富顺县,住在成都郫县一个小镇,那里有无数个怀揣梦想的年轻人组成的艺术部落。郑咏莲这个部落都是搞美术的,小哥哥说:小郑在我们中间最有美术天赋,特别擅长油画。
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还是一位艺术家!于是每次查房我们之间多了一点话题,毕竟我少年时代还练习过若干年的美术,也曾经有做达芬奇、米开朗基罗的梦想。有一次我笑着对她说:小郑,等你恢复了,可不可以送一幅画给我们病房啊?她脸上露出羞怯的红晕,连连点头。突然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,眼睛里浮现出一丝阴霾,轻轻地叹了口气,默默地低下了头。
有一天她妹妹给我说,郑咏莲很希望能单独和我谈一谈。我很乐意满足她的要求,说实话我也很想对她的了解很多一些,更深入一点,一个花季少年,如何面对疾病,如何看待生死。医院开会没时间和她深谈,第二天上午门诊,下午到病房时,她呼吸困难又加重了,已经戴上了无创呼吸机。这时候她说话非常费力,我说:小郑,要不等你好一点了我们再好好聊聊。她一下子有些激动起来,眼眶里已经有了泪光。他妹妹说:我姐姐说话不方便,但是可以用手机和你说话啊。郑咏莲拿出手机,打开